civet·狸·kikyou

我手里有些稿子，慢慢地整理着。
她在我身边，打了个哈欠，趴在地上，摇篮一晃一晃地，渐渐停了。屋里便静下来，我翻书的声音也无意识地小下来。
不识趣的是屋里第三个人，哭声很大，我便弯下腰去，要把她叫醒。然而转念又想，她醒来又能如何呢，无非是摇一摇那东西，然后坐着揉眼睛。我看过很多遍了，大概并不很难。于是我把衣服给她笼上，坐下来缓缓地摇了一会。灯光本来是很暗的，为了那摇篮里的东西可以安睡。但它沉寂了一刻钟，便又闹起来了。
那时我便不耐烦了。伸手去要把她摇醒，但是推了两下并不动。孩子的声音是很大很难听的，加以很恼人的频率，叫人心烦。譬如家里的火警报声。然而机器不同于人，把电池拔了，就不能再叫，而孩子哭起来，却绝对不能伤害。我因此更加烦躁了。
然而她睡的很熟。
过去她是睡的浅的，时常半夜里醒来，把我叫醒，说有异响。我只好安慰说，当真有什么我也保护你。她却说听见响动都不起来，还保护什么？虽然这样也还是躺下，把我的手攥得很紧。然而今天她并不醒。我又去推她，她口里喃喃了些什么，哭声太响，我听不真切。总之，孩子大概有百分之八十是饿了。
我于是逃去厨房，找了些棉棒来，把棉花拧下来扭成一团，随便塞住，免得生出打人的心思。又慢慢地热起牛奶来，尽量多磨蹭，免得回去。哭声从房间门里传出来，越来越大，我又把热牛奶晾凉到室温。回房前突然想起要试一下，若是太烫，哭得更加响，便无法了。于是又得以在外面盘桓一会。
回去的时候，声音反而小了。我把牛奶给它，几乎没扶，它抱着很快就喝了。放下孩子，再看她，两个都睡的很沉了。
我把她抱回床上，等睡着的时候，她仍旧找到我的手，紧紧攥着。
第二天她就说，昨天晚上少吃了一顿饭。
我听着，她就很着急，说孩子少吃了一顿，很严重的。
于是我说过去很多孩子饿过，有很多也伟大了。
她说伟大的人若是身体不好，母亲也会心疼的。我也就默默地不说话了。她于是念叨了很久，又趴在摇篮边问你为何不吃饭呢。到了晚饭，她问我冰箱里怎么有小半瓶牛奶的。我解释了，她又很狐疑。说你是想骗我好叫我不担心吧？我喂她牛奶，她是不喝的。我答说她饿了，自然就喝了。她又问我早上如何不肯说，我嫌她啰嗦，只是吃饭，不回答了。
但她还是很怀疑，饭后又问，你喂她牛奶，她当真喝了？
我答是。
她又问，为何你喂她便喝，我喂不行？
我说许是她闻见你身上自己的奶香，知道不必喝牛奶吧。
她又踟蹰了，突然眼睛亮了一下，问，她已经这么聪明了？
又过了几日，我手上有几篇稿干脆在家翻译。她见我居然在家了，就很焦急地要给我件事做。又生怕我转身走了，跑得很快，一会便抱着孩子和奶瓶来了。
喂吧。她说。
你看，她见我不动，就解释道，我喂她，她就不喝。但是，她是会闻的，的确如你所说。。。
我就叫她走开，免得耽误。
你的孩子，你难道不想知道她聪不聪明吗？
我皱了皱眉，很不以为然，但是还是接过来了。
然而这一次我喂她，她却不肯喝了。她把头偏过去，又用手指去拨，但是她手指没有力气，所以只是在上面敲。
边上那女人立刻很激动，浅蓝的眼珠变成深蓝，说，你看，她还是闻见我——
——那你就出去。
她很高兴地出去了。
于是我把她好好抱在怀里。她似乎并不很饿，但是很认真地看着我。她眼珠是绿的，我看见她眼里我的眼珠，也是绿的。她妈妈刚刚很急切，所以奶瓶尚有些温，我怕她烫着，所以又在手腕上试了一下温度。那绿色的眼睛似乎这才发现眼前有食物了，盯着奶瓶死死地瞧。
说不定真是鼻子很好。
她倒是一个真正的可以观测的生物幼崽……我这样想着，已经笑起来了。我的幼崽。我忍不住说出来，她就笑了。
我把奶瓶凑近她，她就伸出手来了，我把奶瓶放的低，免得把她呛到。万一又哭起来，又难免想打她。但她居然抬起脚来想把奶瓶顶高些，以至于她几乎是自己抱着奶瓶在喝了。她喝的很欢乐，我替她扶好奶瓶的时候，她居然蹬起脚来了。她的脚皮肤凉凉的，踏在我手上很软。她一边喝一边卖力气，喝着喝着就睡着了。于是奶水从嘴边流出来，可是还是睡的很好。我还很想看她的绿眼珠，可是她已经连眼泪都流出来了。
我其实很久没仔细看过她。于是抱着看了很久，突然觉得抱孩子也不如想象中那样困难。
我就突然很期望她叫我爸爸了。